“夜郎”,有人说是“议郎”(指议事联盟)的译音。 在模糊的历史陈迹中披沙拣金,钩沉发微,才勉强知道夜郎源于南方的濮族。史书上说它是参加周武王伐纣联军的18蛮夷国之一,后来出土的殷墟甲骨卜辞中也找到了关于濮人的记载。据推测,濮人的活动区域大约在楚国西南方向,即今湖南和贵州北部的崇山峻岭中。 尽管这里有山中树、水边草、路边花,蓝天若水,红叶如鱼,但龟缩在大山大河之间,整天跟动物打交道,与中原文明远远隔绝,他们不可能取得实质性的进步。
直到春秋时期,濮人仍然没有自己的君长,三五成群,自得其乐,狩猎劳作,自生自灭,所以被称为“百濮”。 但到了弱肉强食的战国时代,就连山林里也找不到一片净土。面对战国群雄的压榨和渗透,他们明白,在紧急情况下需要找一个发号施令的人指挥全体部众。没有首领,他们就会被各个击破。于是就有了居于一般濮人之上的大王,有了大小不等的濮人国家,如且兰、句町(gou ding ),其中最大、最著名的当属夜郎。
这个小国之中的大国,存在的时间比一般的中原王朝还长。从周赧王十七年(前298)楚国讨伐夜郎开始,到汉成帝河平二年(前27)夜郎国被废,它存在了足足三个世纪。其疆土东接交趾,西邻滇国,北有邛都,方位在今贵州中西部和与贵州比邻的四川、云南部分地区。在这个三晴两雨、四季如春的区域内,生活着百濮族系和百越族系的众多民族,人口有10余万户,数十万人,仅精兵就有10余万,是西南夷地区名副其实的盟主。
直到汉朝初年,夜郎王仍凭借强大的兵力笑傲群邻。 笑话就出在夜郎王不可一世的时候。当时,汉武帝听说南方丛林中有一个派头不小的夜郎国,便两次派出大臣进行招附。第一次是建元六年(前135),汉武帝在击溃东越后,派出唐蒙出使夜郎,说服夜郎及周边小国答应汉朝在那里设置犍为郡。第二次是元狩元年(前122),汉武帝因通向身毒(印度)的道路被匈奴阻隔,试图通过西南夷另外开辟一条去身毒的路,便再次派汉使前往夜郎。夜郎王多同破例接待了远方的客人,待汉使说明来历后,夜郎王竟然发出了“汉孰与我大”的疑问。这一问非同小可,“夜郎自大”的成语从此诞生。 就在夜郎王发出“汉孰与我大”的疑问之前,汉朝使者到达了邻近的滇国,滇王套羌最先发出了“汉孰与我大”的疑问。古人之所以把这句贬义的话加在夜郎王身上传扬,不过因为夜郎王比滇王名气大罢了。就如同我们吓唬小孩用阎王比用小鬼更有作用一样。
“夜郎自大”也完全可以解释为一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,因为夜郎国的确独领西南夷之风骚。而且“汉孰与我大”的问题,也透出了夜郎王在群山封闭中急于了解外部世界的求知热望。 在听说汉朝疆域开阔、兵多将广,自己仅仅相当于汉朝103个郡国中的一个之后,夜郎王并没有“妄自尊大”,他不仅痛快地答应了汉使的要求,而且对汉朝文明表现出非同寻常的认同,“约为置吏,归属汉朝,接受册封”,并派出使者到京城朝贡。 其实把这个贬义的成语与明智的夜郎王捆绑在一起是不公平的,因为夜郎人在交通闭塞、信息不畅的环境里,问一声汉使者谁大,并不为过。不过,一个误读的成语,不经意间传扬了一个存世三百年的古国的历史,并升华了一个人、一个民族,实属功莫大焉。
握紧拳头你将一无所有,张开双手才能拥抱一切。尽管夜郎王的臣下嘀嘀咕咕,但后来发生在夜郎身边的事件明白无误地证明了夜郎王的高明之处。元鼎六年(前111),在汉朝征讨南越时拒不出兵的且兰君主,被汉武帝派大军一举击杀。看到此情此景,暗自庆幸的夜郎王派出大臣向汉朝正式投降,汉武帝对他的明智之举大为赞赏,仍赐其为夜郎王,在此设置了牂牁(zang ke)郡。 随着牂牁郡的建立,曾经雄踞西南几百年的夜郎国地位骤然下降,它不再是部落联盟盟主,而是郡守治下的小邦,首领被封为王、侯、邑长。
并非每一位夜郎王都能审时度势,历史的悲剧终于到来。汉成帝河平二年(前27),濮人聚居区的夜郎王兴、句町王禹和漏卧侯俞之间经常因为小事相互挞伐,战火连绵不断,民众怨声载道,作为众王之王的汉成帝不得不派人持节调解。 “这是我们的内部事务,汉朝何必多管闲事!”夜郎王兴公然不从调停,仍一意孤行继续征讨其他两个小国。 一气之下,汉朝牂牁太守陈立报经汉成帝同意,摆下鸿门宴,谋杀了不识时务的兴,讨平了兴的妻子和儿子拼凑起来的叛军,夜郎王从此被废,部分夜郎贵族因惧怕汉朝镇压和句町报复而南逃交趾。这正应了道家鼻祖老子那段话:人身上牙齿最硬,舌头最软。所以牙齿最先脱落,而舌头永远鲜嫩。
夜郎国的消失真的怪夜郎王兴不识时务吗?如果夜郎国低眉顺眼,就可以摆脱被废的命运吗? 回答是否定的。 这还要从血液里流淌着改革热血的秦始皇说起。 秦始皇兼并六国后,彻底颠覆了延续上千年的“邦国制”历史上叫“封建制”,也就是把天下分封给诸侯,建立各自为政的邦国。新建了“帝国制”历史上叫“郡县制”,也就是把原来的诸多国家变成一个国家,把原来各自为政的邦国变成中央统一管辖的郡县。 历史的惯性使得人们对新生事物总有一个适应的过程。开始的时候,并非所有的人都赞成“郡县制”,甚至有人把秦朝“二世而亡”归罪为没有分封诸侯。
迫于无奈,刘邦在建国初期只好实行了“一个王朝,两种制度”:在京畿地区实行“郡县制”,由中央政府统一领导;外围地区实行“封建制”,封了许多刘姓王国(后来还将归顺的少数民族首领封为国王,夜郎王就属此列),由王国的君主自行治理,让他们充当中央政府的屏障,也就是所谓的“藩王”。 事实无情地证明,刘邦委曲求全地部分恢复“邦国制”是一个重大决策失误。汉景帝被七国之乱搞得方寸大乱、焦头烂额,搭上了亲信大臣晁错的脑袋,又请出了名将周勃的儿子周亚夫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勉强将造反的藩王平定下去。(此后分封制偶有复发,每次都酿成了血光之灾,如东晋分封引发了“八王之乱”,朱元璋分封造成了“靖难之变”,洪秀全分封导致了“天京事变”。)
经历了此次血的教训,汉王朝开始彻底检讨刘邦的“邦国制”。元朔二年(前127),汉武帝颁布了“推恩令”,诸侯王的支庶得以受封为列侯。结果,汉初分封的王国有的变成了郡县,有的分成了只有虚名、没有实权的小侯国,这就为汉武帝的大显身手打牢了根基,汉朝的国祚也因此延续了漫长的三百年。 夜郎王的被废就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发生的。试想,和皇帝一脉相承的刘姓藩王都变成“侯”了,皇帝还能容忍他姓国王存在吗?
夜郎王被诛杀后,濮人感到没有了主心骨,因而多次聚众闹事,有一次还把牂牁郡府团团围起来表示抗议。为了息事宁人,汉朝只得修建了一座“竹王祠”(夜郎王姓竹)祭奠夜郎王,还封竹王幸存的三个儿子为侯。 众所周知,“侯”比“王”不仅低了一等,更重要的是没有相对独立的权力。但封侯也比被杀好啊,连别的刘姓国王都降为侯了,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?三个夜郎侯不敢(也懒得)争辩,只有(也只能)听之任之。 夜郎国从此消失了,但就因为那个对夜郎人极尽嘲笑之能事的成语,夜郎国得以经常挂在后人嘴边。
当然,还有一件事名气很大,那就是在今夜郎故土上酿出的美酒,在民国四年(1915)美国主办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大放异彩,同法国的库尼克白兰地、英国的苏格兰威士忌一同被誉为“世界三大蒸馏酒”,它就是中国酒中之王–贵州茅台贵州茅台酒厂位于黔北赤水河畔茅台镇海拔423米处,早在1915年其生产的茅台酒就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。另外,还有一件事鲜为人知,那就是作为夜郎象征的“竹”通“筑”,如今的贵州贵阳就简称“筑”(zhu)。 如今,滇王印已经在云南找到,句町王墓在广西被发掘,而夜郎王都废墟至今没有踪影。
此后,百濮失去了记载。因汉朝在百濮之地设置了武陵郡(今湖南溆浦)、长沙郡(今湖南长沙)、零陵郡(今广西兴安)、贵阳郡(今湖南郴州),所以他们依地名被称为武陵等郡蛮。岁月流转到隋唐时期,因蛮人聚居的湘西与四川、贵州、湖北交界处五溪汇流,所以武陵蛮改称“五溪蛮”。今日苗瑶语族的苗族、瑶族、畲族,就是由五溪蛮、长沙蛮、零陵蛮和贵阳蛮分化而来。